63.

四周剑声嗡鸣, 古遥听见刀枪剑戟撞清脆声响，旋即下落速度一缓，两人仿佛滞空了一瞬。

听见他话, 容寂不言，『摸』了『摸』他脑袋。人界中，小狐狸总是问自己，不同他成亲，容寂自己不懂情爱，可这小孩又懂？昨日说隋忍做道侣, 今日又问自己。

妖怪有心，却是一颗不入世玩心。

“我师祖说，欢喜禅跟修高人同练，我最好。”他鼻尖抵着容寂肩膀, 闻见他身上不分彼此、属于自己味道，能吸一些他释放出灵力。

“我听其他弟子说，无情道不能有道侣，不能有七情六欲, 否则天劫惩处，身死道消。”都是古遥道听途说来，道心坚者，走这一条道, 就是成圣成仙, 也比其他飞升圣人强，有人一心求仙，便修无情道，此乃一心境，心境破损, 天道处罚也严苛，便有人在雷劫下身死道消。

“道心破了，自有天劫，”容寂恢复下落速度，周身剑影磷光闪闪，他声音也仿佛起了波澜，“但不至身死道消。”

话音落，他停在空中，二人已下落万丈深，抬眼望去，顶上洞口只剩一个渺小光点，仿佛将他掩埋。

“小花，师哥不能做你道侣了。”

“…我知晓，我不能害你。”虽认识这多人里，古遥最喜欢他，若说跟谁同修，结道侣，彼此守，师哥是不二人选。可横亘二人，是浩瀚天道，是规则。

古遥见他停下，方才抬头，他嗅觉灵敏，感官敏锐，周围剑，显然和顶上那些剑不是一息。

容寂稍一松开他：“挑一把吧。”

了深处，都是地阶以上飞剑，但也不止是剑。望霄宗虽是剑宗，但也有不修剑，配刀或枪、长鞭亦有之。

通常了这样级别剑，不是人挑剑，而是剑挑人，剑择主，所以落在了不合心意人手上，是发挥不了剑本身威力。

陨剑洞寂静无声，古遥环视周围一圈，轻轻闭了眼。他抬起手来，手掌虚握，朝四周感应，不用眼，只用嗅觉和感觉。

一些剑发出铮鸣抖动，似朝他奔来。

古遥握住一把，剑身轻巧，是他需，可惜是雷系，一簇电流窜他掌心来，有些发麻。

他松开手，握住第二把。

……

第三把、第四把……

是真在挑剑。

也有火系剑，按理说适合他，但却总有缺点什感觉，直古遥握住一柄碧『色』长剑，约四尺长，握住剑柄那一刻，仿佛有生于脉络滋生，一下将勃然生机引体内。

古遥整个人之一振，鼻嗅沁人心脾清香，闭着眼，却感觉身处广阔草甸，厚重草木有腰那高，他变回了不通人世狐狸，在半人高草流中奔跑撒野，阳光，风，自然息，纷纷环住了他。

古遥紧紧握住这柄长剑，心中想，就是它了，狐狸跃出松软绿海，刹那睁眼，长剑名字浮在脑海，是一道低沉厚重男声。

“吾名，乐游。”

“他跟我说话了！”古遥扭头去找师哥，见他仿佛融于这片刀光剑影，周围这黑，不仔细看真有点发不了，“他说话了，我找了，师哥，我他了。”

乐游剑。

和容寂这无名无姓，从枉死城来断剑不同，这是一把出身显赫神兵，传闻出自昆仑山再向西三百七十里乐游山，通体碧『色』，侧线深黑。

一把自带领域古剑，很老剑，木系剑，威力自然不及火雷金，息并不凶戾，回鞘后甚至如柳条一般，仿佛没有什杀伤力，只有一股绿意盎然勃发生机。

容寂怎也没想他选了这一把剑，也没想乐游选他，在他看来，乐游不足以保护好小花，虽强大却有些优柔寡断，太过柔和。

“师哥？”古遥看他没表情，抬手在他眼挥了挥，“回神啦，我找好了，他告诉我，他叫乐游，原来剑真说话诶！”

“当然说……罢了，就乐游吧。”容寂攥住他手腕，手臂穿过他腰，搂着他纵身朝上疾驰，古遥再次闭了眼，手里紧握着他乐游，心里跟他打招呼：“你好啊，乐游，我叫古遥。”

但剑并未回答他。

“这把剑有什来历吗？”古遥感觉它品阶不低，有地阶，或是天阶？

“有来历。”容寂告诉他乐游来历，将他带离陨剑洞所在空阵，心中有些明了乐游选他缘由。

乐游不喜厮杀，爱好和平，像古遥这样心如一张白纸修佛者，得乐游青睐也并不稀奇。

古遥虽不是木灵根，却也是火灵根，木生火，二者辅成，所以古遥难免喜欢它。

但容寂看不惯他贴心地将剑抱在怀里，斥他：“剑背在身后，或者乐游认你主，自跟随你左右，无需背着，你伸手用它，便你左右……你别抱着！”他语重了些。

“这是剑又不是人，你这暴躁做什，这是我剑呀。”

“不许抱。”

“……我不！你不让我抱你那把故剑就很奇怪了，我剑我何不能抱。”这感觉很奇妙，不是他人赠法器，也不是买来法宝，而是他自己……虽然也不是凭他本事得，可底是他心有灵犀才得神兵。古遥自是喜爱不已。

“……算了。”容寂说不过他，忍耐着，纠正，“我剑不叫故。”

“那叫什？你那剑身上只有这一个字。”

“剑名不故。”容寂带他回了三辰殿，星海披身，流泻在长袍上。

古遥抱着乐游问他：“那不是你字。”

“是。”他本是断剑，剑身一个故字，没有来历，只知是仙器，出身枉死城屠戮血海。临霄将他带回来后，修补好，但他仍然是残缺剑灵，记不起自己名字。

因剩下那一半不见了，故此临霄他取名：“既如此，就叫你不故吧。”

“难怪你不让我碰你剑，”古遥想明白了，“你叫不故，你剑也叫不故，那不就等于，剑就是你，人剑合一了，你不爱让我碰你，又不让我碰你剑，但我剑我好好培养感情。”

刚得此剑，古遥心中欢喜，抱着剑好几天了，上方长老课都背着，田也背着。虽是神兵，但『插』上剑鞘却看不太出，息如沐春风柔和，这是一把极具包容神兵。

古遥连着几日在三辰殿勤恳学剑，容寂当他老师，比长老严厉。

“今日正式教你用剑第一课，召唤。”

容寂：“先把剑松开。”

古遥不再抱着，用手提着。

容寂：“把剑丢了。”

“啊？”古遥不解，“何！”

“因你学召唤。”这类神兵，不轻易认主，无法真正束缚身边，就算放在芥子袋里，也随时可能溜回陨剑洞。有灵、有自我意识。

“哦。”古遥轻轻把剑放在地上，而后，乐游倏然消失不见。

他睁大眼：“我剑呢？”

容寂抬手，乐游不知从何处飞来，从天边倏地回了容寂手中：“这便是召唤。”

“好厉害，”古遥隐约觉得这是很了不起法门，毕竟他瞧他人用剑，都不是这样，或许是这把剑很厉害吧，他问容寂：“有召唤口诀吗？”

“没有。”容寂将乐游一抛，站在不远处，“你试试召唤它。”

古遥学着他那样，高高地抬手，眯眼看着日光。

半晌，没动静。

“召唤！”他大喊出声。

风声簌簌，乐游不来。

“剑来！”

“乐游！”

容寂站在一旁，看着他使出万般招数，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试了半天，古遥『摸』不着诀窍，求助地看着容寂：“师哥……我学不了。”

“说明你和剑联系不够深。”

“可我整日抱着乐游。”

容寂柔和脸再次绷了起来。

日暮西山，表示外界也日落了，是夜晚了。

这是说古遥下课了。

可他是没能学召唤飞剑，且最后容寂也没有把乐游召唤回，让他明日继续琢磨。

怀里一下没了剑，他心里空落落，就窜桃林里，同月狐小言聊天。这类妖兽天生开智，很聪明，虽然最初不说话，但在跟着古遥久了，逐渐懂了他话，也能以狐狸叫表达自己意思。

小言说，她很喜欢树灵伯伯，也喜欢他。

看她在这里不孤独，古遥也放心了。想树灵木，乐游剑也是木系，古遥站起，问这棵古树：“树灵伯伯，你认识乐游吗？”

树灵伸展桃枝，分明没有脸，古遥却感觉他眼睛和注视。

树灵不知是不说话，是不喜欢说话，没有出声。

仲夏日，被容寂以法术维持桃林，簌簌落着桃花瓣。

古遥又问他：“不知道乐游去哪里了，我怎才能找他？”

古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根本没指望一棵树给他答案，这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问隋忍或沧泱峰主才是。

师哥虽教他习剑，但一句剑诀都不教，问就说没有，没必。

他叹息一声，陪着小言玩了一儿，忽地想起自己灵『药』空里，之栽那株桃枝，在混着小骨头蛇皮炼制升灵粉浇灌下，长势喜人，如今已生根长大了，变成了一株小桃树。

思及此，他打开灵『药』空，捡起地上放着小锄头，围着小桃树，细心地连根带土地挖掘出来。

这棵树不适合养在他灵『药』空里。在灵『药』空内，他了两株酒花，十四株空空果，桃树日益长大，首先就是占地方，其次，他觉得这片树林适合这一株桃树。

不然孤零零，多可怜。

容寂离得远，但能清楚地看见他在做什，竟是勤劳地蹲在地上挖坑，树。

做完这些，古遥拍拍手，正打算离开时，树灵桃木枝拍了拍他脑袋。

古遥仰头，看着这株遮阴蔽日庞大古树。

两根柔软枝条，仿若两只手，捧着一浅粉『色』晶莹果胶，小小一粒，像颗糖果，像是桃胶又不像是桃胶，古遥低头闻了闻，望着树灵：“给我吗？”

两根枝条朝他面捧了捧。

“真给我啊，谢谢。”古遥伸手接过，闻着是香，看着也是好吃，他便下意识塞嘴里咬一口，不成想，这颗晶莹剔透、果胶似珠子，直接在他嘴里融化，像是变成了一股，一道灵力，灌入他体内。

古遥困『惑』地“欸”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脖子、肚子，这感觉吃了什，又好像什都没吃感觉是怎回事？

树灵却不说话，只以柔软枝条，再次抚过他头顶，像慈爱母亲，接着收回了枝条，仿佛在说：“去吧。”

远处，目睹这一切发生容寂也很意外。

那颗浅粉『色』果子，不是什果子果胶，有另一准确说法，叫“森林恩赐”。

——作用不明，毕竟容寂自己没有得过。

不过，于得木系神兵乐游剑、在伪装医修学医古遥而言，这恩赐然是好。

“小花。”容寂唤他回来。

古遥朝他跑过去：“师哥，刚刚树灵送了我一个吃，虽然感觉什也没吃，不过树灵真好啊。”

容寂伸手抚过他头顶粉瓣，并未告诉他这是什。

他牵着古遥去八仙楼吃了一顿，方才回来，古遥熟睡时，周身却裹着一层薄薄绿『色』灵力，很薄，却很浓郁。容寂知晓多半是“森林恩赐”，此同时，那股剔透灵力汇入他体内，火红天丹兴奋地欲吞噬，火天生是木克星，本来这一下该让它直接吞掉，没成想这股灵力防御分外强大，裹着火烧不化藤条，汇入另一颗妖丹中——

这是古遥筑基后，体内多出妖丹，一直很渺小，哪怕他成了结丹境，绿妖丹也不变，唯有红『色』狍鸮天丹，不住地壮大，将那颗小妖丹挤压无处可去。

有时古遥自己打坐修炼，都忘了这颗小绿丹存在。

容寂之注意过，但在却感觉不太劲。

他伸手，手掌放在古遥丹田处，隔着一层肚皮，清楚地感知那颗火红妖丹侵略『性』，强大领地意识；以及另一颗绿『色』妖丹弱小。

仿佛是善恶两个极端。

一方恶念，有贪欲，挑衅，生生不息火；一方善念，柔软无助，缩在角落。

容寂之发觉后，便看了一些讲妖古籍。

妖族有些是生来便有妖丹，有些是后天修成，但两颗妖丹情况，他翻遍古籍，却只找一说法。

这妖是双生妖，所以两颗妖丹。

但古遥魂魄只有一个，是独立，显然不是什双生妖。

他面『色』凝重，一小缕神识悄然探入，那颗红『色』天丹安安分分，等他神识一来，疯了似张嘴，欲吞噬。容寂怕伤了他脆弱丹田识海，并未抵抗，也未来得及抽身，那缕神识骤然被这颗火红妖丹所吞并。

不知何，容寂觉得这颗妖丹像是人元婴，有意识元婴，像个冥顽不化孩童，吃了好吃食物，兴奋地跳跃着火光，竟『露』出鬼魅般一张脸。

睡梦中古遥仿佛也感知了什，有些痛苦地侧身，抱着腿蜷缩起来。

妖丹吞噬他一缕神识，炼化却不是那容易事，想必影响了小花身上，容寂脸『色』一沉，直接将他拦腰抱起，迈出三辰殿，一步了黎苍峰主芍『药』峰。

修炼一境界，是无需睡觉。

黎苍却很喜欢像凡人那样做梦、睡眠，于是自己炼制了一吃下就能瞬陷入四个时辰芳香睡眠丹『药』，唤梦蝶丸。

通常吃了，都做些遥不可及美梦。

今晚他美梦是了凡，正在万花丛中醉生梦死，西域美女在他面扭得像蛇妖，不料揭开薄纱面罩，那张脸却变成了……

剑、剑尊？？

黎苍正在喝酒动作停下，整个人裂开。

剑尊冷若冰霜英俊面孔朝着他，眼神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他说：“有事，醒了。”

黎苍匆忙回世，睁眼，仍是容寂。

他站在自己房内，怀中抱着个年纪不大少年。

上次来，宗主抱着一只小狐狸。

这次来，怀里变成了人类。

这……

宗主无情道是不是……

黎苍甩甩脑袋，清醒了，恭敬地起身问：“宗主深夜造访，可是有事？”

“叨扰长老了，帮我看看他。”容寂语带着焦急，动作却很轻地将古遥放下。

古遥此刻仍是痛苦，额头汗水涔涔，模糊地呜咽着。看得容寂忍不住蹙眉，攥着他手心。

“这是怎回事？”黎苍也注意了，这少年体内异状，“这是妖？之那妖狐，两颗妖丹？”

“是。”容寂想是不是自己闯入神识惹了大祸，“这颗火红妖丹太过诡谲，我翻遍古籍，未曾找说法。”

这颗妖丹显然有不属于古遥息，因太过强大，有自我意识，竟胆敢吞他神识！而古遥本体只是一只弱小赤狐，体内怎有这样东西？

黎苍凝神观察，半晌道：“这肯不是他妖丹，应当是他吃了什，这是其他妖兽妖丹，很强大妖兽，我无法判断底是什，可自我意识这般强大，怕是……”

容寂脸『色』沉得骇人了。

他说：“这不知来历妖丹，是寄宿在他体内，想反客主。”

黎苍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寄生，他这情况，只有这说法才说得通。”

容寂忍不住替古遥擦汗，瞥见他痛苦，仿佛也心里一揪：“长老…可有什好法子？”

“法子……”黎苍来不及思考容寂这无情道是怎回事了，答道，“有一，既然这颗来历不明妖丹吞噬他反客主！我们就将它剖出来！但这样有风险，妖丹已经在他体内扎根生存了，若贸然剖出，这小妖也可能……死。”

虽不知小妖狐是谁，可瞧见尊上这番模样，就知道是心上人，不过恐怕没那地步，他观二人元阳都在，不然天雷早该降临玉屑山，不出半日消息就传遍整个修界。

剑尊大人，无情道破了！

黎苍有点头疼，仿佛看见魔界大军铁蹄浩浩『荡』『荡』烧杀抢掠入北境画面了……

“不成，”容寂一口拒绝了，“可有别法子？不能伤他，我他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容我想想……”黎苍『揉』『揉』眉心，又拍了拍脑袋，“啊！知道了。宗主，这小妖有两颗妖丹，这一颗绿，是他本来妖丹。他火灵根也是伪灵根，他本来应该是木灵根才。”

容寂看向他。

“既然他体内两颗妖丹，他又是按照人类法子修炼，在是结丹境，等突破元婴境，不就可以保住他元婴了！就算是剖丹，只保住元婴，再给他找一具完美肉身，不就完了？”虽然这个想法不一能成，但好歹是个可行法子。修士了元婴境，有了元婴，除了寿元尽时，哪怕突发意外身亡，只妥善保管元婴，便能重新复活。

容寂拧眉思索。

黎苍察言观『色』：“至少也得是元婴才行，修越高，元婴越强，越稳妥。”

古遥仿佛是太痛苦了，脸『色』煞白一片，嘴唇也发乌，手握成了拳头，汗湿柔软手心将容寂两根手指攥得紧紧，双唇颤着，似乎在喊师哥二字，却又听不真切。容寂将他抱在怀中，不敢贸然输送灵力。

他轻轻拍了拍古遥背，手掌托着他汗湿黑发。

黎苍看容寂这副模样，已完全不是他认识那个强大剑灵了。

黎苍嘴唇微动，又说：“这凡小狐狸，我观他根骨，不二十吧？悉知妖兽修炼成人，少说也百年，他这般年岁，如此境界，是这火红妖丹惹祸事！”

黎苍：“可……如若没有这颗妖丹，恐怕他也无法修炼成人。”

丹王长老修之高，见识之广，竟一眼看破来龙去脉。

“若是宗主等不及他修炼元婴，我这有些适合结丹境丹『药』，宗主以渡灵之法辅佐喂之，可将他短时内引之元婴境。”

“渡灵法？”

“有点像…双修之法，但尊上切记，万不可动心动欲……”黎苍面『露』难『色』，“不，我找个人替他渡……？”

容寂扫了他一眼，寒着脸。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