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古遥三年前酿的酒, 到今日终于揭了盖。

凡间有共饮交杯酒的规矩，古遥没见过听过，酒入肠肚, 魂魄缥缈四散，面颊升温，月光晶莹地窥照在二人上，地上团拾掇不全的衣裳，纠缠的黑发烁了水银般的柔光。

汗珠顺着容寂鼻尖滴落在他的下巴处，古遥自己已是原形毕『露』, 汗水淋漓，像刚出笼似的又软又红。

容寂棋盘走卒，只知进不知退。

静寂的三辰殿，缭绕着狐狸泣不成声的绵软呜咽。

卯时刻, 日月同辉阵下，三辰殿外照常的日出。宗门外，拂晓却是雾霭沉沉的，钟灵城的流水席摆了整日整夜, 夜笙歌。有的宗门参加完了剑尊的酒席，却没着急回去，在钟灵城内客栈留宿，还有蹭吃的散修, 在街边买了点望霄宗特产水, 宿在望霄宗提供的空间阵的客房内。

远方团茫茫黑雾，让早起打坐修的城中修士，纷纷抬头去望。

“是什？乌云？好大的乌云！是突破出窍境的雷劫？”

钟灵城摆摊的相师，抬眼看着远处北方尽头的古怪天相，摆盘算卦, 几块石子散落盘中，相师面『色』倏地变幻。

东方日出了，肉眼能看得越发清晰，不是什乌云，是万马奔腾般的浓稠黑气——

“不好。”大乘佛印结界下，慧心禅师不肯放大禅离去，大禅不得伤她，师徒二人对峙了整夜，大禅诵经的声音忽地停顿下，睁开的双眸金光熠熠，直视北端，声音变得凝重：“慧心，将大乘佛印给我。”

“师父，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给我！”他声音变得更严厉，女禅师顺着他视线所及的方位望去，森森黑气势汹汹，马上意识到态严重，立刻将金『色』的大乘佛印递给师父。

大禅手中结印，这佛印在他手里，散发出更强大的金『色』辉光，佛光大甚，超出去百丈远！将整个钟灵城笼罩在内！霎时间，所有人都看见悬立当空，盘腿而坐掐着佛珠的和尚，以及跟和尚起悬空的，倒扣着的硕大佛光结界。

“大禅！你将我们所有人封印在结界中是何居心？！”

“好你个秃驴，打算将我们活埋此地？！”

“闭嘴！”说话的并非大禅，而是仙盟的竺潇长老，他直在等着将大禅捉拿归案，夜过去了，没到出现了这样的！竺潇语气重道：“是魔气。”

“什，魔气？”

“人魔大战过后，魔族重创，今不过六十年，他们就卷土重了？！”

城中修士骇然，不顾城规，御剑而起。

远远望着，远山峰峦般的紫黑雾气，越越近。

仙盟长老当机立断地下令：“仙盟所有弟子听令，将消息传出！魔界袭，做好准备，抽调库中所有的防御阵卷轴分发下去！”他仰头目视北端，“这次…不同以往。”

“所有人，待在大禅师的大乘结界内，不得离开！”

若魔界的封魔大阵破损，他们驻扎在极寒之地附近修士的会第时间感知到，可今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魔气竟然涌了出！

众所周知，魔族便是倚靠魔气而生，只要魔气所在处，魔族就能生生不息。这是人魔大战数次，魔族依旧顽强屹立的缘由。

魔气是魔界的产物，只有魔界死去的水土，才滋长这种东西，按理说，这种东西不可能侵蚀人族，人界没有魔气滋生的环境。所以让他感到不妙的并非魔军袭，而是这森然的紫黑魔气，这东西就同瘟疫，沾个染个。

上界的凡人，或是修为低微的炼气修士，怕是沾染魔气的瞬间，就会变作鳞片遍的魔族。

“尊上，大不好了尊上！”

容寂怀中搂着在他臂膀之中酣睡的小狐狸，浓稠的灵灌入体让古遥陷入了进阶的沉睡，被容寂单手托着，靠在剑尊赤-『裸』的胸膛上，每次呼吸，狐狸触须都要颤抖几下。

古遥浑然不知发生了什。

容寂披着素白的外衫，听见外头动静，起走出，赤脚站在殿外，收到和尚的传音。

“容宗主，保护好小花。”

容寂从三辰殿飞起时，衣衫合拢，脚上生出鞋履，他将狐狸缩小虚握在手心里，离开日月同辉阵，便撞见外面的沧泱。

“尊上，你看边。”

魔气已几乎快抵达望霄宗上空了，容寂点头，面『色』微凝，平静地说看见了：“是魔气。”

——他在魔界待过段时日。

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玄武宗宗主，意识到大不妙：“剑尊可有子驱散魔气？我曾去过魔界，魔气对我等修为的人族，有干扰，我们能抵御，弟子可不，不知望霄宗的护宗阵能否隔绝魔气？”

沧泱：“你以为我宗门的大阵像你们玄武宗啊。”

“我并无此意，佛宗的阵更有，”武扬指着大禅的大乘佛印结界，道，“我玄武宗在中原地带，这魔气时半会儿过不去，不说了，我先回去让弟子加强护宗防御阵。”说完，他凌空而起，躯离开望霄宗大阵后，在几乎近到眼前的紫黑魔气中，挥开张传送卷轴，人和卷轴齐齐消失。

这魔气得太快，数息间就从远处抵达了钟灵城！双子峰的两位峰主，正在布下层层封印，加固护宗阵，只见魔气漫过钟灵城，朝东方侵蚀而去，而望霄宗的护宗阵，以及大乘结界，恰好处于安全区，至于结界外的部分，魔气已是遮阴蔽日，将东方的光亮完全遮掩住了。浓稠的黑气，肉眼可见的臭气熏天。

不知容寂忽然到了什，倏地步跨出。

“宗主……”沧泱还没得及叫住他，他便烟雾般消散。

数百丈之外，恰有座伽蓝寺，山上住着不少普通的僧人，都是不足炼气境的凡人。容寂瞬移到伽蓝山上空，将张地阶的防御卷轴丢下去，阵散开，刚好笼罩住漫山遍野梨花盛放的山头，将伽蓝寺罩在其中。

容寂的声音从上方传遍伽蓝寺：“魔气侵扰，诸位师父，不得擅自离开结界。”

他话音刚落，滚滚魔气涌上，将他掩埋。

这魔气处其中时，并不似远看般浓黑，依然可以肉眼视物，容寂看见伽蓝寺山下的梨花迅速枯萎，暮春近夏的碧绿草甸，只要魔气路过之处，寸草不生，魔气之中倒是没有魔族，只是容寂亲眼看见个骑在马背上的过路人，狂奔着逃离，却没有逃开，皮肤接触到气息后，腾地变幻成黑『色』，速度快到他不及救。

道凌冽剑气过去，将受魔气侵蚀的人族斩短半截，肉分开断成两半，倒在地上。

容寂没有动作，悬空低头审视，被自己剑气所杀的“人”，先是倒地不起，团更为浓郁的魔气聚集在“尸体”上，仿佛在修补般萦绕不散。

容寂观察许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亲眼看见在源源不断滋生的魔气下，被他砍成两半的“人”，在粘稠『液』体包裹下重组，手脚黑『色』皮肤上缓慢地长出新的鳞片组织。

他手中器不多，储物袋里只有花不光的灵石，符咒和卷轴都很少。从容寂指尖伸出截金红灵索，延长有几丈，将已经变成魔族的人类捆住，提着回到望霄宗。

在大乘佛印的结界前，他受到了阻碍，这器非同般，是道有形的屏障，悬立在上方蒲团上打坐的和尚，睁眼看见容寂，结界无声地将容寂纳入范围，他素白的衣袂翩然，背后并未配剑，却有股凛然的凶戾剑气。而他手中灵索提着的魔族，出现在城中众修士眼中。

“这是谁啊，怎带了魔族进！”

“是望霄宗的容宗主，你竟不认得剑尊，昨日便是他大喜之日！”

“哦哦，原是无量剑尊啊，难怪，他看上去好拽的样子……”

容寂的面容不曾出现在仙盟对外的册子上，城中没有他的雕像，所以许多人只知他暴戾，嗜杀，其实并不知道剑尊竟是这样风采绝世。

仙盟大长老竺潇见状问：“容宗主，这是何意？”

“这是人，”容寂言简意赅，“魔气侵蚀后变为魔族，被我斩杀却没死。”

将这魔族提着回到大乘结界中，原本缠绕在魔族上修补躯的魔气，就此散开，而这还未完全进化完成的魔族，生长却停止下。

“这是说……”竺潇反应过，“这魔气会让修为低微、心志不坚的人族迅速变成魔族，只要魔气不散，魔族甚至不需要发动大军，人间就会沦为炼狱。”

慧心禅师接道：“在大乘结界内，因此处没有魔气，被斩杀的魔族就无复活可能。”

“不错。”

容寂说完，竺潇问他道：“剑尊可否将这魔族交给我，我带回黄金塔研究番对策？”

现在情况不明，各大驿站都已启动防御阵，在驿站附近的修士，还可以去驿站处躲避，若是碰巧在深山老林里修炼的，就没好的运气了。

容寂将灵索丢给他，转向大禅和尚，“师祖，大乘佛印的大结界是多少？”

“至多，还能向外扩散百丈远，老衲的修为仅止于此了。”大禅睁了眼：“容宗主，我家徒孙呢？”

大禅曾发誓不收徒，奈何遇见了这只狐狸。他不让小狐狸管他叫师父，加上他年岁高，便让狐狸称他师祖。

容寂摊开手，小狐狸蜷在他手心里，被缩成拇指大小，像块红『色』的松子糖，被裹在厚重的灵与剑气之中，气息平稳，正在酣睡。

被保护得好好的。

大禅眼看出，小花是正处于进阶前的境界。

妖突破元婴，和人突破元婴，有不小区别。

妖修了人的功，在元婴前修方式和人差不多。旦突破元婴，小妖进阶大妖，能变得奇大无比，屁股坐下去，整座山都要灰飞烟灭，破坏极强。

可今境况，并不适合突破。

妖界才是适合妖进阶突破的地方。否则雷劫下，大乘结界兴许受得住，这多人，狐妖份怕是瞒不住。

怎晚上，就能练成这样？

这就是渡劫境剑尊的本吗？

大禅凝视他片刻：“容宗主……不，你将小花还给老衲几日，待解决了魔气入侵的问题，老衲还给你可好？”

“不成，我的。”容寂拒绝得干脆，合拢掌心，轻握着小狐狸，转掠回宗门。

留下仙盟大长老在背后喊：“剑尊大人，我已通知各大门派，明日在仙盟黄金塔中议，看怎解决，你可定要啊，你次都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