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拿到CT,等片子的时候江月靠着椅背睡着了,什桉没有叫醒她,拿着片子独自往回走。
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的样子都不尽相同。他们带着自己的伤痛和苦楚奔走在冰冷的白房子里企图与病魔和时间赛跑,行色匆匆,悲欢难辨。在这样广阔的长河中,她像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逆流而上的游鱼,茫然又固执地向前。
什桉拧开何医生的诊间门,里面有另一对患者和家属正在就诊,何医生示意她在边上等一等。
她一动不动,诊间里的对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连面前的病人走了都不知道,让何医生叫了她好几遍。
何医生把CT贴在光板上,江月的肺部影像顿时在强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即使她只有十几岁,即使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那块高密度的阴影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什桉看着何医生,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恳求和慌乱,几乎就要求她不要说,或是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何医生看着她,手指在CT上最浓重的地方圈了个圈,没有给她任何侥幸的余地,“看见了吧这一块?这个是结节,已经侵犯到周围的血管了……”她推了推眼镜,惋惜道,“基本可以判定为恶性肿瘤。肺癌早期的症状会和一些普通的感冒、肺炎之类的病象混淆,如果患者本人没有重视及时反馈的话是很难发现的。你妈妈的病这两年一直反复,这次还出现了胸痛和明显的消瘦……大概多久了?”
什桉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
多久了?
她的妈妈这样子,多久了?
妈妈有这么多不舒服,可妈妈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得很轻松,表现得没有一点点勉强。
妈妈忍受了这么多,而这样痛苦的妈妈,她却一点点也没有觉察。
喉咙口发着干,她带着祈求,祈求着哪怕一丝的希望,“医生,再做其他检查吧?说不定……说不定……”
何医生截断她的话:“小姑娘,这种程度的,已经没有误诊的可能性了。全面检查还是要做——”她不会给患者无谓的可能,也越来越明白他们最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最客观的医嘱和最可行的治疗方案,最大限度地延长患者的生命。可目光触到桌子前笔直站立的女孩身上时,她的声音还是轻缓了下来,“为了确诊你妈妈的病情现在到了哪个阶段……尽早治疗吧。先去验血做个血常规,之前吃的药术前都要停用,血常规没问题的话两天后做个肺活检,等通知拿结果。”
她拿着各项缴费单出了何医生的诊间。
江月醒来不久,看见女儿拎着CT袋从转角处走近了,站起来说:“要去找医生吧?”
“我去过啦。”什桉晃了晃手里的单子,“妈,我们验个血,验完就可以回家了。”
江月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她看了下表,发了条短信给王可媛说会晚点到,而后一心一意地准备检查和化验的各项手续。
一系列流程走完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时,珒市的晚高峰已然在市一医院门口织起了长龙。
入了秋的傍晚,天色早早地开始黑了,细高的路灯杆每隔20米插在绿化带边,把黄色的暖光带进车厢,裹亮了什桉对着江月的半边脸。
江月发现她从下午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检查,但是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她握了握什桉的手,什桉转过来,脸上的的光就褪走了,她的脸落入一片昏暗中,那双眼睛却仍旧亮得像颗漂亮的玻璃珠。
看着沉静的女儿,江月有些小心地说道:“桉桉,你不是说要妈妈和医生说嘛?妈妈说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妈妈真的没什么事……”
“没事的。”什桉打断她。
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的,她反握住江月的手,重复了一遍:“没事的,妈妈,一切都交给我。”
妈妈已经够艰难了,剩下的事。
全部都交给她。
……
什桉坐在回家的公交上胡乱翻着通讯录。
里面只有短短的一截。江月,初中和高中的班主任,打工地方的经理和人事……就没有了。
手指划到孙老师的时候,什桉顿住了。
不全是因为她考了全市第一孙老师与有荣焉才对她好,事实上什桉的每一位老师都对她不错,哪怕她比起那些爱和老师打交道的班干部们过于的冷漠了,他们也依旧乐此不疲地私下里关照她。
就像孙老师,她都毕业一年多了偶尔还会打电话给她,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江月的身体怎么样。
她看着孙老师的名字发呆,手机却震了起来。
陌生号码——
什桉下意识就按了挂断,下一秒才想起来这大概是谁的。
她又迟回短信了。
什桉点开收件箱,这次是一道生物大题,下面仍是堂堂正正的[不会]两个字。
她瞄了眼题目,把解析打上去发送,关机。
萧然在班上嘈吵的晨读声音里难以置信地问陆判:“你他……喵的生物就做了选择和一道大题你跟我说你做完了???”
二班教室的早自习一向是后排勇士抄作业的时机,吊车尾们埋头疾书,还很有技巧地错开借鉴对象及借鉴比率。
陆判往自己桌上垫了本书,“爱抄不抄。”
“不抄!!!”神经病啊,转性写作业就算了,每天写一道是什么毛病?萧然选择回头去找赵朝阳交流学习问题。
任强一会儿到走廊看看,一会儿又晃进班,成功阻击了抄作业小分队后让队长萧然把陆判喊到走廊里——他有话要说。
萧然哭丧着脸,“任排……任老师!您自己叫啊!陆判不是人,吵醒他是要被蹂I躏的,您忍心看着我凋零吗?……”
任强咳了一声,突然和煦地朝他后面说:“你醒啦?醒了就出来,老师跟你说两句。”说完负着手从后门踱出去了。
背后传来椅子碰响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影就从萧然的余光里走过去了。
萧然:“……”
周子游和赵朝阳纷纷抬起沉重的头颅,用眼神垂怜了一下萧然,从桌肚里拿出另一科的作业继续抄。
任强身高一米七出头,比陆判矮上一截,陆判目前神智不清还插着兜,他倒满面和气的,要是训人这气势真的不太对。任强想,还好他是来行鼓励之计的。
他仰着脖子,对陆判说:“你最近成绩进步很快,尤其是理科,相比之下语文和生物的劣势就稍稍有点欠缺了哈。我跟张老师李老师说过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
“李老师?”陆判当然不记得他的生物老师也姓李,本能地抓住了这三个字,抬了抬不甚清醒的眼皮。
“对对,李老师。你现在这个势头很不错!再加把劲儿,期末考前四百没问题!……”
陆判哦了一声。
见陆判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沟通,任强受到激励开始自顾自地长篇大论,誓为陆判的迷途知返添砖加瓦。
陆判在风口上站了会儿彻底醒了,听着倒笑了笑。
任强一看更觉得这孩子还蛮可爱。是不太守纪律,但面对老师的时候还是很真诚的嘛,不像其他人那样老爱插科打诨耍贫嘴。
他还想再夸两句,对面那可爱的孩子说:“我会考进一考场。”
任强一愣。陆判的成绩根本进不了一考场,每次考试是因为什么进的他自然清楚。他知道陆判睡觉或者提前交卷的做派,以为他的意思是要开始用心了,可……可是,从八百到三十,跨度会不会太大了点?
他想到了某个不好的方向,暗道不好,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老师建议呢——当然哈!有学习目标是好的,但是还是要循序渐进地来哦,一步一个脚印,这样才扎实嘛。而且一时的成绩终究代表不了什么,还是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哦……”
他生怕戳到陆判的自尊心,学着女老师的腔调自以为温柔地引导着,昧着良心说:“一考场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老师觉得只要你肯花心思,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就一定能超过他们!”
“是最好的。”
“……哈?”
“她是最好的。”
高个儿少年说完就回教室了,留下任强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
她???Who???
他刚沾上座位,萧然就觍着脸扒上来,供奉上自己没开封的水,“陆爷,请笑纳。”
陆判推开,往椅背上一靠看起了语文书。
萧然:“?”
周子游:“??”
赵朝阳:“???”
萧然马上断定这是一场作秀。陆判刚被任排长训了,这会儿装样子呢。他扭头看了眼窗外,不想和任强警告的目光不期而遇,萧然一凛,瞬间正襟危坐,加入了作秀的队伍。
相对二班而言一班的早读课简直一点水分也不掺,整个班级都自觉自律极了。
那边任强刚结束教育,唐丽也把什桉叫了出去,问了问昨天的情况就放她回去了。
视线跟着什桉回到座位,她没有因为那些早就熟记于心的背诵内容而松懈自己,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她。
这样的学生,哪有时间早恋?
都是这些青春期的小男生小女生闲得无聊瞎起哄。她扫了一圈班级,决定在周五的班会上好好敲打一下她的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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