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不详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小心！”顾千铮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立即伸出手拉住了甄姣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一带。

可乐瓶内的液体开始冒出气泡，如无形中伸出另一只手，催化着这一切。

甄姣茫然地回头看向身后——顿时，她那飘在天上一般的茫然，化作了山谷之中似有回响的惊慌。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变慢了。她的目光中除了那瓶，仿佛死神到来一样可怕的半开可乐瓶外，还划过了柜台旁不断来往结账的熙攘人群。有忙碌的上班族，有带着孩子逛超市的大人，也有结伴而来的学生……这些平时几乎未曾停留于眼底的人们，也就是在这个无限缓慢的瞬间里，好像被凝固了一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无比。

她一向是个容易被感动，容易心软，容易因他人而动容的女人。

于是甄姣便突然觉得，自己至少这次能够做一次对的取舍。

她朝着那只可乐瓶伸出了自己的手。

即将被无形之手完全催化的碳酸，只需要另一根小小的引火线，就会瞬间爆炸。

“嘭！！！”

巨大的轰鸣声，在出口区响彻。

离可乐瓶最近的几人，被爆炸的巨浪吞没。仅仅是一只容量550ml的可乐瓶，在超能力的加持之下，竟然爆发出了如小型手榴弹一样强大的威力。若是没有甄姣能力的提前引燃，仍由连风凌通过可乐瓶这个媒介，将超能力发挥到极致的话，恐怕连收银柜台都会被整个炸毁。

碳酸与血的味道在尖叫声中弥漫开来。

——甄姣的身体替顾千铮挡住了一些爆炸，因此两人一同被爆炸震飞出去后。

顾千铮并没有受到太重的冲击，只是在被震飞后撞到了后背。他咽下喉咙中的血气，飞快地环视了四周一眼，然后扶住自己身上的甄姣的肩膀，不让她的后背落地，查看她的伤势：“甄姣，甄姣？”

作为离那瓶可乐最近的人，甄姣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张口喷出一大口血。

她背后的衣服都已经被炸得裂开，整个后背血肉模糊，都快看不清伤口情况如何了。

但甄姣灰败的脸上却泛起莫名的红晕。

“顾、先生……”

很严重……应该已经没救了。顾千铮的目光沉了沉，不再去看甄姣的伤，再度确认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后，他低头，见甄姣依旧执着地看着自己，便微微俯身，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甄姣勉强伸手，揪住他的一截衣角，然后费力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你跟其他，参与试炼的人，都不太一样……但是，我还是，想要你答应我……只有这件事……”

她又咳嗽了两声，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虽是面对生死，顾千铮的脸色却没有改变多少，他的手稳稳地托着甄姣的肩膀，耐心地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是，在超市里，引爆可乐，他恐怕已经疯了……”甄姣抓紧了顾千铮的衣角，说到这里时，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透出了惊人的光彩，“能不能为了我，杀了他……然后，成为最后的……唯一的……赢家？咳咳、我听到了他说，神明承诺他，会给最后的胜利者，至高的权利……顾先生，那个人……不能是他！”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换……”顾千铮的眸光黯了黯，他本想拒绝，最终还是叹息着，说道，“我知道了。这个要求——我，会为你完成的。”

“这样就好……”甄姣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眸子里的光渐渐也暗了下去。

“谢谢你，顾先生……”

……接受完调查，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了。

由于超市内的监控摄像头未被炸毁，警方从监控录像中提取到了案发前的影像，初步认定这是一场意外。对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找甄姣，顾千铮也未透露什么，只说自己是甄姣的朋友，由于她前男友约他见面，她不放心才把自己叫来，这一点，警方也在甄姣的手机里看到了相关的短信。

顾千铮回想了一遍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忽然觉得有些累。

他看向星空，突然勾唇笑了笑：“帷幕已经揭开，越来越多的人会登上舞台……这就是……吗？”

中间的这段呢喃，声音实在太轻，以至于秦宵和丰堰都没办法捕捉到任何痕迹。

那只瓶子来得太晚了——所有想挽回的，早已逝去的，能够让人燃烧着的东西，早就在他的记忆中全盘熄灭了。因此，顾千铮一直都提不起任何兴趣，拿着瓶子去参与“试炼”，去争夺所谓“至高的权利”。这世界变成什么样，由谁来掌控，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甄姣那一挡的恩情，还是得偿还啊。

在他的灵魂之内安静了许久的丰堰颇为感叹地开口：“我跟甄姣想得一样……连风凌是疯了吧。可惜了她……”

秦宵嗯了一声，给予它肯定。他本来是一直在想事情的，但自从中午顾千铮收到甄姣的短信开始，也提起了精神注视着这一切，如果他和丰堰能够开口、能够自由行动的话……或许，可以阻止连风凌引爆可乐瓶也说不定。

“当初的‘征召者’共有顾千铮、连风凌、甄姣、景秋明、李若、李锐、时丰羽、陈然，八个人。现在甄姣、景秋明已死，谢若和李锐应该也已经死了，”秦宵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人的名字，对丰堰说道，“现在只有四个人还活着了：顾千铮，连风凌，陈然，时丰羽。不知道后面这两人又会有怎样的能力……”

“本来我还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像你那个世界的，秩序比其他的世界都完善，”丰堰连连叹气，“现在，光是一个连风凌出来之后，这种感觉顿时就没了。甄姣啊……”

作为同样善感的“存在”，它还是对甄姣很有好感的。

“希望其他的‘征召者’不要像连风凌那样。”在卓素来的教导下，秦宵不说嫉恶如仇，但也比较重视秩序，对恶人有些天生的厌恶，更别说对于连风凌这样，得到了超能力便如得道升天的嚣张之人了。

“还是前两个世界好，不用勾心斗角的，我想赵珩和你的同伴们了。”丰堰不禁怀念起以前的人来，“多好的人啊，直接就把东西给了我们……”

“……嗯。”秦宵被他一说，也有些默然。

“咦，好像有人在等顾千铮？”丰堰眼尖，在“双重套娃”之内，也看见了不远处等待着的人。

“是楼镜。”

一人一光点便又安静下来，非常礼貌地不在他人的谈话中讲自己的话。

“顾先生。”楼镜靠在警局门口的立牌上，好像在等他，见顾千铮出来了，便站直身子，打了声招呼。

顾千铮脚步顿了顿，走过去，微微一颔首：“楼警官。”

“我都停职了，还是叫我楼镜吧。”楼镜的面色有些复杂，她的目光扫过顾千铮身后的警局，落到了他的身上，“要不要去医院？你应该也受了点伤吧？”

“只是有点气血翻涌。”顾千铮摇头，“在里面初步检查过了。”

“哦……那就好。”楼镜一直有些恍神，现在想起来，如果有事，顾千铮就该在医院做笔录了。

顾千铮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面前。

楼镜就这么看过来，看着他的眼，忽然觉得那双眼就如迷雾一样，总是让人看不透……甚至在夜色中，她还从顾千铮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点黑暗的气息，就像刚刚划过脖颈的刀，没有划伤肌肤，却给纤弱的神经带去了无法退散的一丝冷意。

她把手插进口袋里，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是超能力者吗？”

“嗯，他叫连风凌。”顾千铮没有隐瞒她。

夜晚有些凉，顾千铮也学着楼镜把手收了进去，然后语气淡淡地叮嘱道：“不要透露这些消息……如果你不想置身于危险之中的话。近期，应该会起一些风浪。”

“知道了。”楼镜点头答应了，没问太多，“停职期我会老老实实的。”

顾千铮闻言，顿时知道了她的意思，笑了笑：“那么，我先回去了。”

楼镜很干脆地朝他挥了挥手：“顾先生，再见。”

目送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楼镜侧首看了一眼警局，同样往家的方向走去。在安静的月光之中，她复杂的面色渐渐变得坚定，只余些许呢喃，消散在风中：“两死、五伤……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恐怕早就变了样子吧……”

回到家中之后，顾千铮从那个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瓶子。

除了许下愿望的他，恐怕也没有哪个人敢将瓶子放在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方了。

本来，在他人灵魂尚且清醒时，栖居于其身体之中的话，是感觉不到他情绪、思维上的变化的，但此刻，秦宵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顾千铮的心灵之中，再度透出来了非常浓烈的疲惫气息。他将瓶子倒了过来，却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就这样，时钟的指针一格一格地走过。

顾千铮闭了闭眼睛，然后开口，低沉的声音流淌在这间安静的房屋：“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我。”

不需要其他人提醒，秦宵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知道时机到了。他的灵识飞快地沉入丹田，激发了仙骨之内潜藏着的力量，然后用这股力量，指引着自己的灵魂，向半空中慢慢形成的一具躯体飞去。

“他将听命于我，代替我参与这场‘试炼’。”

“——愿望……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