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还和红衣主教霍金斯底气十足地对抗、争辩的魔法师，一身浓烈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息，没想到，今日天才蒙蒙亮，就成了人群中献给死亡的第一个祭品。

和在场的其他人抱有差不多的猜测，莉莉心中第一个怀疑的谋害魔法师的对象，就是看起来有仇必报的红衣主教霍金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邻近的地面。

金色的暖阳，本该为第二天的到来，唤醒温暖惬意的活力，偏生空气中散播的阴郁，更难以忽视。

刺耳的悲鸣声传来。

声音的主人，在莉莉的背后断断续续、痛苦地低鸣着。

那是一只躁动不安的夜枭。

天亮后，它仍待在这里，收拢翅膀，鸟儿细长的双脚彷徨地停在魔法师的尸体上。

随同得力的家族成员一同前来的几个胆子不小的纨绔，勾肩搭背地商量着要不要把这只夜枭捉来烤了吃掉。他们嘻嘻哈哈地一阵狂笑，做出了决定。

鸟被捉住。用不知道是从哪儿找出来的细铁线，把它捆绑在剑刃的上面。

火焰的魔法石，释放的能量，将空气里的一小片魔力因子凝聚在徘徊不去的夜枭软塌塌的翅膀上，火舌卷起翅膀的羽毛，从这儿开始燃起，很快将它的整个躯体吞没。

被恶作剧般地吃掉前，鸟喙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裹着一层悲伤的糖浆。

莉莉不喜欢那低低的哀伤鸣叫。

“莉莉，你的心情是不是很糟糕？”她的小人偶突然轻声问道。

“糟糕吗？有一点点。”

“不要受到这里未知的影响，保持冷静。”

莉莉疑惑地抬起头，“我很冷静啊。”

“是吗？”沙利亚望着她的表情，略微有些担忧。

不仅是莉莉，第一天晚上过去后，被困在宴会大厅的其余人，也在来源不明的作用力的影响下，变得戾气深重。

最开始，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受邀而来后，竟然无法离开这座举办宴会的大厅。

只是单纯地不想在大人物之前离开。

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毫无头绪，莉莉走到布拉奇国王的跟前，仗着沙利亚就在身边，当着众人的面，直白地问道：“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吗？”

布拉奇国王深深的望了一眼沙利亚，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可以在这儿做任何事。”但没有说可以让莉莉先离开。

“我不太明白。”莉莉小声嘀咕。

沙利亚轻声道：“该到场的人还没到齐，该发生的事情，也还没有发生。等一切顺应命运迎来结局，莉莉，我们就能走了。”

这么一来，她更加疑惑了。

怎么就连她的小人偶都表现得神神叨叨的，还说什么顺应命运迎来结局这种十分可疑的话。

不安的心绪，乱麻般缠在一起。

汉默尔医生踩着急躁的步子，一阵旋风似的闯进来。

得益于机械人偶施加在莉莉身上的禁咒。

所有的应该被莉莉获悉的，被有意掩盖的的低声絮语，都一字不漏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包括汉默尔医生慌慌张张跑进来后，在布拉奇国王耳边的低语。

“国王陛下，不好了，豢养在研究室的那些灰色老鼠，昨晚有一半逃跑了，剩下的一半则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了。”

灰色老鼠听上去像是医生研究生命科学的实验材料。

汉默尔医生的突然造访，以及他带来的坏消息，让布拉奇国王脸色大变。

建立在国王不想要依赖魔法和神职人员的前提下，特批建立的科学研究计划，旨在延长王权掌控者的生命。

研究的进展缓慢，其中付出的牺牲，很难向世人公布。那些以科学的名义，被迫害的生命，一天天累积下来，已经发展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庞大数字。

“你是怎么办的事情！汉默尔，你知道，为了同意你那疯狂的计划，我都应允了些什么，你好好地想一想。”布拉奇国王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满脸阴翳的神情，像是一股摧毁一切的狂风骤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国王陛下，昨晚发生的事，非同寻常。我发誓，在此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有分毫的差错，牺牲都是必要的，而且选取的材料，全是游荡在世间的渣滓垃圾。那些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能为人类的伟大进展提供一份微薄的力量，是他们这一生唯一可取的地方。”

“国王陛下，你说，你甘心拥有神赐天赋的那些人，就这样超然地凌驾在没有天赋的人之上吗？神职者，魔法师，魔药师……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轻飘飘地就能掌握伟大的陛下……你的生命是否能够得以延续，是多么恼火的一件事啊。”

“国王陛下，这世间没有彻底无罪的人。但荣誉能掩盖一切微不足道的邪恶。”

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像抹上毒药的蜜糖，猝火的刀尖，清晰地从国王的首席御医汉默尔医生的嘴巴里迸射而出。

莉莉全部听见了。

灰色老鼠指的是人吗？

莉莉的脸，倏地一下白成了一张纸，“沙利亚说的很重的死人的气味，就是因为这个……吗？”她喃喃自语道。

汉默尔医生在布拉奇国王耳畔低声私语一阵后，又转身跑到王子妃玛丽莲的身边。他脱口而出的话，令莉莉深感不解之余，还感受到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

“王子妃殿下，灰色老鼠死了一半，跑了一半。我想，既然你认识地底世界的帝王，那逃跑的一半老鼠，应该能在一天内把他们找回来吧。”

玛丽莲皱起眉头，小声斥责道：“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我，当然不能！一天内，不，就算是十天半个月，我也找不回因你的过错，而失去的材料。”

“灰色老鼠受到地底世界君王的掌控！”

“但他不会答应我这样的事情。”玛丽莲的眼中充满不耐烦。

汉默尔医生差点咆哮起来：“那怎么办！我做的事情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肩负的使命，可以拯救全人类！”

“你脑子坏了吗？别自说自话地相信你犯下的那些龌龊勾当代表的是正义和仁善。不求你像我这样有自知之明，深知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要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只希望你，不要打着荣誉的名义，无底线地冒犯我！”玛丽莲抚平长裙的褶皱，语带嘲讽。

又是从未听说的名号，地底世界的君王，那是谁？

莉莉心中升起的惊涛骇浪，无人得知。

“玛丽莲·莫迪亚诺，不要忘了，我知道一些你不愿意让别人获悉的秘密。”汉默尔医生上前一步，威胁道。

“哼什么，说来听听。”

“索尔科尼亚的夏洛特王后，一位以美貌闻名的平民王后。她失踪了，你猜猜，是和什么人有关？”

“如果你知道的够多，就应该清楚，不要轻易地惹怒我。”玛丽莲的个头很高，与矮小的汉默尔医生站在一起，视线能保持平行。此刻，王子妃的脖颈如天鹅般戏水般扬起，姿势优美。目光强横凌厉。

她不屑地盯着汉默尔，恶意满满地说：“我拥有的比你已经知道的那些，还要多。”

汉默尔医生的威胁，没有得到他预计的反应。

恶狠狠地甩开双臂，汉默尔想要走出大厅，回到专属于他的阁楼，在不受差使的自由小天地里和有几分姿色的宫廷侍女，消遣厮混一会儿，缓解噩耗降临时产生的压力。

他恭敬地告别了布拉奇国王，气势汹汹地转头就走。

然而，在来到大厅的边界，匆匆往前跨的步子，怎么也收不回来，怎么也跨不出去。

悬空的左腿，僵直地停在半空。

保持着金鸡独立姿势的汉默尔医生，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力。直到他开始嘶吼。

“该死，我没办法离开这里，是谁，让我伫在这儿动弹不得！混账东西，我要离开这儿！”大喊大叫的汉默尔医生，引来一群早已在宴会上等得不耐烦的人。

人群把汉默尔医生围得水泄不通，试图把他抬出这座大厅。

混乱中，接二连三有人发出惊天的怒吼，间或有一声无助的啜泣传来。

“我怎么出不去了！”

“光明神在上，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呜呜呜呜呜想回家。”

前来赴宴的群臣及其家眷，以及有头有脸的贵族、财豪们，现在终于意识到，他们都是与外界绝缘的困兽，被囚禁在看不见的牢房里。

而，那道无形的锁栓，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

笼罩整个大厅的氛围，渐渐染上偏执的疯狂。

莉莉拉住沙利亚的手，担心地问：“所以，我们也被困在这里了？”

“没有，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开。但，可以再等一等。”

“等什么？”

扫视在场的人群保持一致的阴沉面孔，莉莉悄然捏紧了拳头。

“奥利弗·克伦威尔，你不是很想见他吗？”

听到沙利亚的话，她的心里骤然攀升起熊熊燃烧的怒气。

“沙利亚——他被玛丽莲带走了，玛丽莲不肯告诉我，也没有在这儿和别人谈起他。你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喜欢你的方方面面，无所不知的样子，低沉不语的样子，都很好。可是，你真的知道奥利弗在哪儿吗？”

“我希望和他有关的事情，你不要装作你也很懂啊！”

一股脑的说完后，莉莉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不服气地瞪着沙利亚。

“你在气什么？”机械人偶露出苦笑。

“没有，我有些担心他，也担心自己。”

“不会有事的。”一只冰冷的手，温柔落在莉莉的肩头。

一声大吼，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魔法师是怎么死的？混在我们中间的，一定有一个居心不轨的杀人狂。说不定，杀掉他的就是那个把我们所有人困在这里的家伙。”

“漩涡是怎么出现的？人是怎么死的？”

“我怀疑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是……”

“把可疑的人揪出来，这么多人被困在这儿，都是他的错，我们绝对不可以放过他。红衣主教霍金斯大人和魔法师协会的强者，都可以替我们主持公道。”

“是黑魔女！”国王的首席男侍执着地传播着危言耸听的黑魔女之罪。在他的口中，莉莉的所作所为都染上无比邪恶的癫狂，她散播的恶的种子，让所到之处全是灾难。

莉莉：……她要是有这么厉害，早就一个人先跑掉了。

“对对对，肯定是无恶不作的黑魔女，都是她的缘故。才让不幸发生在我们身上。”

“啊，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位叔叔是一个富裕的伯爵，两个月前，突然爆出他欠下巨额的债款，忠诚的管家竟然落井下石携款逃跑。原来是黑魔女造访了安塞诺亚，让灾厄降临。”

“我被退婚也是她造成的。父亲突然破产，也是因为她！”

“心爱的女人宁愿嫁给一个能说会道的贫穷小白脸，在肮脏的猪窝里哭泣，也不愿意答应深爱她的我提出的求婚。她为什么会笑容灿烂地选择放弃嫁给我，获得幸福生活的机会？就是黑魔女从中蛊惑！我心爱的纯洁少女，就这样，注定要悲惨地度过一生，她的美貌将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时间众说纷纭。

莉莉嘴角抽搐，不会吧，这都能怪到黑魔女的头上。

不是你们自己倒霉和人品有问题吗？

“漩涡也是黑魔女造成的吗？”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人们尽情发泄戾气的嘈杂喧闹的议论声停了下来，寂静与惊慌一起，无声无息地蔓延。

在恐惧的争吵声，响彻整个大厅的时候。

漆黑深邃的漩涡，足足有一个蜷缩起来的成年男人那么宽，在人群痛骂黑魔女的过程中，一点点扩张，模糊的边缘向更远处延展。它是一张填不满的嘴，是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异世界大门的胃。

现在，悬浮在上空的漩涡，大到能将整座大厅吞噬。

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那个持续扩张的庞然大物。

红衣主教霍金斯向莉莉投来诡异的眼神，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莉莉感到后背的寒毛直立。

她直勾勾地望回去，看见了霍金斯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那种盎然洋溢的兴奋，是捕食者遇上珍稀的猎物时流露出来的即将猎食成功的亢奋。

莉莉：？？

她觉得情况有点不妙。艾斯利·斯科特的大名，不期然地闯进她的脑海。

演奏中的乐队，停下卖力地表演，他们甩下从不轻易离手的乐器，仰起头，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漩涡的变化。

“黑魔女，不就在这里吗？”